唐僧與皇帝

作者：高洪雷

貞觀元年（公元627年），玄奘向朝廷上表，請求西行求法。但是，唐朝與突厥已經(jīng)開戰(zhàn)，不允許平民出關，他的請求被朝廷拒絕。

等了兩年，仍然沒有機會。貞觀三年（公元629年）八月初一，他冒著下獄的危險擅自離開長安，單人徒步踏上了長達5萬里、歷經(jīng)110國、歷時17年的取經(jīng)之路。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玄奘帶著在天竺贏得的崇高榮譽，帶上657部佛經(jīng)、150粒如來肉舍利、7尊佛像，從絲路南道輾轉回國。

貞觀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玄奘終于回到闊別已久的長安。此時，李世民已經(jīng)駐驊洛陽，準備親征高句麗，聞聽玄奘回國，便傳旨召見。

李世民破例與玄奘并肩坐在一起，和顏悅色地問：“法師當年西去取經(jīng)，為什么不報經(jīng)朝廷得知？”

玄奘答:“貧僧當年西去之前，曾再三上表奏請，但因我誠心不足，所以未能得到朝廷允準。只是我十分渴望求取佛法，于是私自出走，專擅之罪，深感慚懼?！?/p>

李世民說:“法師已經(jīng)出家脫離塵俗，然而能舍命求法，惠利蒼生，朕極為贊許啊，你大可不必愧疚。”

一問一答間，雙方已冰釋前嫌。

李世民贊許玄奘說：“朕如今感覺，法師詞論典雅，風節(jié)貞峻，不但無愧于古人，而且已經(jīng)超出很多了?！比缓笤掍h一轉，提出一個讓玄奘張口結舌的要求——還俗:“朕又感覺，法師完全能夠擔當輔助朝政的重任，所以規(guī)勸您拋棄佛教，幫朕理政?！?/p>

過去幾年，唐朝平定了高昌，占領了焉耆，如今又要出征高句麗。所以，李世民對佛學并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如何讓玄奘盡快整理西域各國的真實情況，為他獨步天下的大業(yè)服務。

顯然，他是個惜才的皇帝。他感覺，這個西行17年，對沿途山川、地理、文化和民族了如指掌，又在西域佛教國家享有崇高威望的人，無疑是自己經(jīng)略西域的最好顧問。

在皇帝眼里，入仕為官、封妻蔭子是多少人一生的夢想啊。這位遠行歸來的佛學大使也不例外，否則他就不會風塵仆仆地趕來見駕了。但很不巧，他面前的玄奘并非一般人，如果之前17年的風餐露宿、長途跋涉只是為了積攢聲譽入朝為官，那就太把玄奘庸俗化了。正如高昌王邀請他共理朝政時他說的那樣:“貧僧此生，只為信仰而活?！?/p>

所以，玄奘斷然拒絕了皇帝的“好意”。玄奘說，如今讓他從俗，無異于讓水中之舟棄水上岸，不但無功，而且只能腐朽啊。對于皇帝要求他跟隨自己御駕東征高句麗，他也以佛門弟子不得觀看兵戎廝殺為由，婉言謝絕了。

接下來，玄奘表示希望前往嵩山少林寺譯經(jīng)，但李世民還在被拒絕的氣頭上，也就沒有答應他，玄奘只得于三月初一從洛陽折回長安。

盡管世界觀不同，話不投機，但李世民與玄奘都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折回長安后，玄奘還是在李世民授意下，住進了條件最好的弘福寺。李世民還撥出?？?，為玄奘在大慈恩寺等4處寺院設立了譯經(jīng)院。為了防止民眾打擾玄奘譯經(jīng)，李世民專門為他派出5名護衛(wèi)守門。

玄奘也以一顆虔誠之心待這位胸襟博大的帝王。他僅用一年時間，就應李世民的要求，經(jīng)自己口授、弟子辯機執(zhí)筆，完成了《西域記》（又名《大唐西域記》）一書。貞觀二十年（公元646年）七月十三日，玄奘將此書連同《進〈西域記〉表》呈送李世民，作為唐統(tǒng)御西域的指南。此書對玄奘路經(jīng)的110個國家及附近28個國家的山川、地理、物產(chǎn)、習俗一一做了介紹，無論其主觀意圖多么促狹，但在客觀上向世界介紹了一個歷史之筆難以觸及的區(qū)域，并且填補了印度歷史的一段空白。

玄奘雖然反對以佛教理論比附道教，但還是依照李世民的詔令，將老子的《道德經(jīng)》翻譯成梵文，由王玄策在第二次出使中印度時傳播到了佛的故鄉(xiāng)。

后來，玄奘將他正在翻譯的《瑜伽師地論》送給皇帝詳覽，李世民看完大驚，連稱自己此前對佛教的批判皆為妄言，并欣然同意為玄奘撰寫《大唐三藏圣教序》，皇太子李治也寫了《述圣記》。這兩篇文章，隨即成為佛教在唐傳播的護身符。

至此，兩顆偉大的心終于打通。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玄奘放下手頭翻譯的經(jīng)卷，陪從病重的李世民到終南山翠微宮休養(yǎng)。他每天按時到御榻前為李世民講經(jīng)，讓這顆躁動不安的心靈在禪的撫慰下獲得寧靜，直到緩緩停止跳動。

傾其一生，玄奘在助手幫助下，共翻譯《大般若經(jīng)》《心經(jīng)》等佛經(jīng)75部，1335卷，合計1335萬字，占整個唐代譯經(jīng)總量的一半以上。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正月，玄奘自感死期已至，于是不再翻譯佛經(jīng)，并對徒眾叮囑后事。

二月五日夜半，玄奘圓寂。那一刻，時間的河流似乎在這個沒有月亮的春夜戛然而止。

摘自《絲綢之路：從蓬萊到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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