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訪黃河古渡感受歷史變遷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

黃河流到孟津，把狂放不羈留給了身后的崇山峻嶺，盡顯柔情嫵媚，這是因為黃河至此河道漸寬，流速驟降，宜渡宜居?，F(xiàn)在的黃河水，又經(jīng)在小浪底庫區(qū)的流連和凈化，更呈現(xiàn)出“萬里黃河孟津藍”的奇觀。昔年孟津，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河所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乃廝二渠以引其河?！币鉃辄S河從高處來太湍急，只能開兩渠導(dǎo)引，以免在較平緩的孟津地面上泛濫。古人理水，使得孟津土地廣袤、水源豐沛，成為宜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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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孟津，百里黃河南岸有“七古津”。形成渡口群的原因，是因其既是勢勝之地，又是兵家必爭之地。隋唐時期漕運繁盛，孟津河段是溝通長安和洛陽的漕運船只編組站，是長安洛陽漕運船往返的咽喉要道。

唐代，大詩人王維曾寓居孟津多年，他寫道：“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時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與君相見即相親，聞到君家在孟津。為見行舟試借問，客中時有洛陽人。”王維家住孟津河邊，家門口與孟津渡口相對。他還與孟津人成了好友，孟津渡口的繁華，孟津人情的溫暖，堪慰詩人鄉(xiāng)愁。

今日孟津，百里黃河南岸仍留存多個老渡口，雖經(jīng)時光流沙層層覆蓋，形貌大改，但其曾經(jīng)的傳奇仍能穿透歷史，在當下熠熠生輝。

今日孟津古渡群，依照自西向東自上游到下游的順序，依次為河清渡、白鶴渡、鐵謝渡、花園渡、孟津渡（盟津渡）。

讓我們從最古老的孟津渡看起吧——

孟津渡：以關(guān)制河河衛(wèi)關(guān)

孟津之孟，指夏朝孟涂氏封國所在地，津為渡口之意。孟津渡，作為洛陽北部黃河上的第一個重要渡口，它在歷史上暴得大名，和周武王在此會盟并渡河伐紂大有干系。

孟津渡又和孟津關(guān)大有關(guān)聯(lián)。在孟津渡附近設(shè)關(guān)，會形成“以關(guān)制河、以河衛(wèi)關(guān)”之勢。孟津渡附近正式設(shè)孟津關(guān)，始于東漢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原因為鎮(zhèn)壓黃巾起義，確保洛陽安全。孟津關(guān)是洛陽周圍八關(guān)之一，與小平津關(guān)、函谷關(guān)互為依托，拱衛(wèi)洛陽。據(jù)孟津關(guān)，“可扼守津渡，北渡黃河，進逼豫北和晉南。向南可威脅洛陽，切斷豫陜走廊，向東片帆可達豫北重鎮(zhèn)開封和直抵山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薄峨U扼古渡孟津關(guān)》一文介紹。

作為翻卷過歷史巨瀾之地，孟津渡何在？孟津關(guān)何在？

孟津一帶有頻繁的河道變遷，孟津關(guān)難覓影蹤。孟津渡大致位置，相傳是在會盟鎮(zhèn)扣馬村北黃河邊一帶。孟津縣文聯(lián)副主席梅利霞介紹。

扣馬村是孟津縣最東的一個古村落。相傳武王伐紂時，伯夷叔齊攔武王馬頭“扣馬而諫”，欲阻武王發(fā)兵。村落遂得名。村子曾有寨墻圍護，至今留存高大的南城門，城門上方有“長贏門”三個大字。多方詢問村人“長贏門”之意，村人說，扣馬村傍孟津渡，古時商貿(mào)極盛，是為長贏為利，正對應(yīng)民謠“扣馬是個聚寶盆，三千年來聚金銀”；扣馬村又依傍古孟津關(guān)，征伐望贏，是為長贏為勝。

扣馬村南城門 鄭占波 攝

南城門里側(cè)，曾有夯土砌筑會盟臺，今已消失。現(xiàn)在是一處磚砌會盟臺，臺上石圍欄內(nèi)立有一通碑，上刻“會盟臺”三個字，臺與碑均是新建新立。

自會盟臺遺址一直向北，驅(qū)車前往傳說中的古孟津渡所在地。向北，道路坑洼難行，帶路的人稱，這兒離黃河邊還有二里多路，為保護濕地前邊還拉了保護網(wǎng)，人不好過去。而老渡口的痕跡，已難找尋。

現(xiàn)在，讓時光倒流三千多年，回到公元前1048年。此時，正是武王九年，周武王“東觀兵，至于盟津······不期而會盟者八百諸侯”。這是周武王發(fā)起的第一次盟會諸侯，通過軍事演習，爭取和團結(jié)反商力量。兩年后的冬日，趁商朝分崩離析之際，周武王親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討伐紂王，出發(fā)前又一次遍告諸侯，會師孟津，并最終經(jīng)牧野決戰(zhàn)，推翻商朝。

唐代詩人胡曾在《詠史詩·孟津》中描繪了當時的場景：“秋風颯颯孟津頭，立馬沙邊看水流。見說武王東渡日，戎衣曾此叱陽侯?！?

孟津關(guān)，自東漢設(shè)關(guān)之日起，軍事頻仍。

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后，在南北兩岸與河中夾心灘修筑河陽三城，以河陽橋相連，加強對孟津關(guān)守衛(wèi)。孟津渡從此有河陽渡之稱，成為“天下之腰膂，南北之噤喉”。詩圣杜甫在《后出塞》中借一個新兵之口，大發(fā)感慨：“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北宋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金將粘沒喝自太原南渡，占孟津關(guān)，控制了洛陽和豫西。北宋滅亡后，自南宋紹興六年（1136年）七月始，岳飛幾次率兵北伐，把勢力推進到黃河沿岸。岳飛懇求宋高宗及時進軍河洛，據(jù)孟津取潼關(guān)，克復(fù)中原?？上Ц咦诓煌?，遂失掉重整河山的絕佳機會。

中國歷史上的一系列戰(zhàn)例表明，因為孟津關(guān)孟津渡的存在，千年古縣孟津不僅具有重要的軍事地理價值，也具有重要的政治戰(zhàn)略價值。古時有“天下興亡看洛陽”之說，十三朝古都洛陽，曾有6個朝代將都城設(shè)在孟津。

三千年前，周武王率數(shù)萬人渡河伐紂，不可能集中在一個渡口過河。楊國順在《孟津》一文中寫道：“上至冶戍，下至扣馬，其間盡當武王設(shè)渡之地。”距離扣馬村孟津渡故址十來里處，有會盟鎮(zhèn)花園村花園古渡，兩者距離近風貌似，有專家認為它也是當年武王渡河伐紂所用古渡之一?；▓@渡口相傳是“七古津”中“小平津”所在地。南朝詩人岑之敬在《洛陽道》中寫道：“喧喧洛水濱，郁郁小平津。路傍桃李花，陌上采桑春……”

花園古渡邊，大野空曠寂寥。正午陽光下，河水藍至發(fā)白，岸邊開闊濕地叢生蘆葦，隨風沙沙響。水邊窄窄的一線沙灘上，散落著從上游沖刷下來的奇形怪狀的樹根。

佇立此地，遙想當年武王揮師渡河，“陽侯波起,疾風逆流。武王操黃鉞而麾之,風波畢除”，仍有驚心動魄之感。

鐵謝渡：曾經(jīng)繁華歷滄桑

鐵謝渡 張良 攝

從花園渡往西四十里，是鐵謝古渡，它位于會盟鎮(zhèn)鐵謝村北。清代河南知府張漢認為，它可能就是“七古津”之一的冶坂津。

鐵謝渡口一帶，河面寬闊，愈近渡口處，凸入黃河的鋸齒狀防洪壩愈密集。兩道防洪壩構(gòu)成小港口，其內(nèi)停了不少大小船只。目前，為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黃河孟津段已全面禁漁。這些船只，多為兩岸民間往返渡河用。

渡口周邊，有多個夾心灘，方的圓的多棱的，仿佛形狀不一的巨大樹葉在河面上悠然飄蕩，灘上樹木蓊郁，灘邊樹上，總有一葉扁舟系著，那是上灘游客留下的。

史載，明清時鐵謝渡口河寬一里多，汛期更加寬一倍。木頭渡船船身寬，四周裝圍欄，運貨馱隊至此馬不卸鞍，連貨帶牲口一起上船，橫渡過河，需時一小時左右。

鐵謝渡口東側(cè)不遠處，是孟津境內(nèi)最早的一座黃河公路大橋。它竣工于1977年，寬11米，全長3428米。橋是雙向單車道，幾乎沒有人行道。來往車輛，都是貨運卡車。從黃河南岸過橋至北岸，用時不過七八分鐘。

“當年這座橋開通時，全孟津縣的人都來了，扶老攜幼，黑壓壓一大片。我當時還小，感覺這橋太寬太大了?！?0多歲的攝影師張良笑言。

據(jù)《孟津縣志》記載，明嘉靖年間，孟津縣城遷至今會盟鎮(zhèn)老城村，鐵謝渡口因靠近縣城而地位凸顯，成為大渡口。據(jù)說康熙和乾隆到洛陽嵩山巡視，都是從鐵謝渡口上下船。

孟津縣作協(xié)主席李根柱撰文稱，清代至民國，鐵謝渡口空前繁華，來自北方的小麥、棉花，鐵貨、煤炭等物資，從這個渡口裝船運到下游開封、商丘、徐州等地。鐵貨有鐵籠、鐵鍋、板鐵、條鐵及各式鐵絲、鐵釘?shù)?。渡口?jīng)營生熟鐵業(yè)務(wù)的商號有仁和長、祥興長、德和源等20余家。鐵謝渡口設(shè)有官鹽局，實行食鹽專賣。從山西采購池鹽裝船運到鐵謝渡口，經(jīng)官府批準后鹽商在渡口經(jīng)營，鹽號有德聚、公益長、豫福合等十數(shù)家。渡口還設(shè)六七處炭場，山西煤商除經(jīng)營煤炭外，還兼營硫黃、石灰以及缸、碗、盆等貨物。

相關(guān)資料記載，鐵謝渡口著名商號有義福源、德源永、德生隆等。大的中藥店有義和堂、正合堂等。晉商開設(shè)的源盛棧專售汾酒、香油。渡口還開設(shè)大小羊肉館十多家。直到今天，鐵謝羊肉湯仍是遠近馳名的地方小吃。每日清晨，鐵謝村口的多家羊肉湯館湯鍋氤氳，食客絡(luò)繹，更有遠道慕名而來者，停車排隊，只為品嘗一碗羊肉湯。

民國時，鐵謝古渡改成民用渡口?？箲?zhàn)時這里有我方軍隊駐扎，古渡再次繁榮，成為“晉豫陜交通要道”。

站在鐵謝渡口往西遠眺，有一抹煙紫色影影綽綽的山影，那是太行山。

河清渡：千年心愿今朝圓

河清渡 張良 攝

東晉著名小說家王嘉在《拾遺記》中講，“丹丘千年一燒，黃河千年一清，皆至圣之君以為大瑞”。明代程登吉在《幼學瓊林》中講“圣人出，黃河清”?！昂忧搴ｊ蹋瑫r和歲豐”，這是千百年來中國人樸素的大愿。

孟津古渡口中有河清古渡，名字中寄托著殷殷期盼。而當下的孟津，早已圓了河清之夢。

河清古渡位于小浪底大壩下游約一千米處，相傳是七古津中“硤石津”所在地。渡口邊是民間稱為馬糞灘的大片灘涂地，馬糞灘自小浪底水庫開建后就封閉養(yǎng)護，已是草木葳蕤，多層植被密生，樹下厚厚一層落葉。

穿馬糞灘往北走，樹叢縫隙處瞥見清澈的黃河。將至河邊時，有野雞撲棱棱從樹叢間飛起。抵河邊望向?qū)Π叮菨吹霓]古渡。

河清渡水中生長著彎柳，有大叢泛黃水草顯示秋意。佇立沙洲上，能聽到汩汩輕微水聲，水流蕩起細小波紋撫摸著岸。對岸傳來陣陣飄渺雞啼聲，襯得周遭越發(fā)安靜。

史料記載，唐玄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此地黃河數(shù)十里長河道突然變清，老百姓視為祥瑞之兆。渡口因此得名。唐宣宗時期，此地黃河再次變清。之后，此種異象不時出現(xiàn)。

河清渡口河面寬約六七百米，河水深而泥沙少，方便大船?？?。魏晉南北朝，這一渡口屢有戰(zhàn)事。唐代，因關(guān)中糧食不足，朝廷常常要帶大批人馬到東都洛陽就食。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唐玄宗在洛陽以西棄陸運，通過黃河實行分級漕運之法。他在河陰設(shè)河陰倉，在孟津設(shè)柏崖倉，在三門峽上下又設(shè)集津倉、鹽倉等，經(jīng)多次換船、倒倉，將糧食運至長安。據(jù)記載，這種漕運方法行之有效，實行三年就往長安運了700萬石糧食。直到北宋，黃河漕運仍很繁忙。

河清渡口附近有河清村，村中老人回憶，直到上世紀80年代，村里還有五六條載重數(shù)十噸的大船，運輸煤炭、糧食、硫黃等，流通豫西、豫北。

河清古渡上的大事件是皮徐支隊過黃河。1944年秋天，我太行軍區(qū)派出豫西抗日先遣支隊，由皮定均任司令員、徐子榮任政委，到豫西開辟抗日根據(jù)地。1944年9月21日晚，皮徐支隊乘木船經(jīng)與國民黨軍隊激烈戰(zhàn)斗，從河清渡口過黃河抵達北岸。

白鶴渡：一抹醉人孟津藍

白鶴渡口 張良 攝

西邊是河清渡，東邊是鐵謝渡，所有渡口中，白鶴渡最堪為“孟津藍”代言。它位于白鶴鎮(zhèn)鶴西村，相傳是七古津中的“平陰津”所在地。

燦爛秋陽照射下的白鶴渡口，天藍水藍，水天一色無纖塵。瓦藍的水一清見底，水底彩色卵石歷歷在目。

立于渡口看向西側(cè)上游，先是近年新建的一座鐵路大橋。大橋向西不遠處是西霞院大壩，從西霞院大壩再向西二十里，就是小浪底水利樞紐了。

公元前205年，漢高祖劉邦從黃河北岸南渡平陰津抵洛陽。宋開寶元年（968年），孟津縣城遷到此處，白鶴古渡開始繁榮，宋朝還把官方驛站設(shè)在白鶴渡。

白鶴渡口最繁榮時，設(shè)有造船廠、修船廠、冶鐵社、裝卸社、轉(zhuǎn)運社、騾馬市、大型倉儲等。配套的還有各種服務(wù)業(yè)態(tài)如飯館酒館旅店裁縫店等。

現(xiàn)在的孟津段黃河上，架設(shè)了多座大橋，孟津渡口群已失交通功能。2003年，國家在孟津黃河沿岸設(shè)立了孟津黃河濕地國家保護區(qū)，保護區(qū)東西長百里，總面積15000公頃，是華北最具代表性的河流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也是世界三大候鳥遷徙帶“東亞——澳大利亞候鳥遷徙帶”上的重要驛站。截至目前，保護區(qū)共記錄到鳥類259種，鳥類數(shù)量達10萬余只，黑鸛、東方白鸛、火烈鳥、黑雁、疣鼻天鵝等珍稀鳥類，都曾在保護區(qū)內(nèi)出現(xiàn)。

昔年的孟津黃河，船帆獵獵，欸乃聲聲，晨昏競喧，任水橫舟。當下的孟津黃河，河水湛藍，叢樹茂密，萬鳥翩翻，一派國泰民安景象。

鏈接

黃河洛陽段全長97公里，孟津段全長59公里，占黃河洛陽段的幾乎三分之二。孟津黃河段歷史上有七大古津，即“盟津（亦名孟津）、富平津、小平津、硤石津、平陰津、委粟津、冶坂津”。而孟津，是當時這一帶渡口群的統(tǒng)稱。歷史上，孟津古渡群有極重要的地理價值，黃河自潼關(guān)到三門峽段為豫西大峽谷，河勢險峻，水流湍急。至孟津以北河道展寬，水流緩慢，利于通航，黃河孟津段被稱為孟津河，自古是南北兩岸的交通樞紐和物資集散地，古《孟津縣志》稱，“當天下之要沖，西連關(guān)陜，東通曹衛(wèi)，南北抵京都而達襄楚，可謂勢勝之地也?！边@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河南日報記者 魏劍 陳煒 張冬云）

（原載于2020年9月25日《河南日報》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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