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入贅周家

道光十二年（1832）八月，左宗棠入贅湘潭周家。周家大院有個別致的名字——桂在堂，它三進(jìn)五開，光天井，細(xì)數(shù)下來，就有四十八口，家道頗為殷實。左宗棠與夫人周詒端齊年，同為二十一歲。岳母王太夫人王慈云安心守寡，文化水平很高，她既能給家人講解《詩經(jīng)》《楚辭》，又能吟詩。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她具有識別魚目蚌珠的慧眼，認(rèn)定左宗棠絕非久處蒿萊的凡庸之輩。周詒端溫婉賢淑，知書達(dá)禮，左宗棠對她非常滿意。同治九年（1870），周夫人溘然辭世，左公在家書中信筆摘出她的四大優(yōu)點——“言動有法度，治家有條理，教兒女慈而能嚴(yán)，待仆媼明而有恩”，要兒女視之為家范，情見乎辭，敬亦見乎辭。

在清朝，男子入贅（俗稱“倒插門”）絕非值得津津樂道的美事，若非家境貧寒，經(jīng)濟(jì)薄弱，不可能出此下策。男方要擺脫羞恥心，消除自卑感，不被別人看扁瞧低，就必須自立門戶。左宗棠初到蓮城，下馬伊始就領(lǐng)教了鄉(xiāng)民們的花式嘲弄，一首順口溜算作見面禮：“桂在堂，討個郎，呷掉一倉谷，睡爛一張床?！焙枚硕说纳祥T女婿卻被視為賴在岳家吃白食的懶漢，足見鄉(xiāng)民們的成見和偏見有多深。左宗棠的氣場極大，自尊心特強(qiáng)，頂?shù)米⊥饨绲膲毫?，如果說他的詩句“九年寄眷住湘潭，廡下棲遲贅客慚”只算點到為止，他在《亡妻周夫人墓志銘》中則完全袒露心跡：“余居婦家，恥不能自食，乞外姑西頭屋別爨以居。比三試禮部不第，遂絕意進(jìn)取。每歲課徒自給，非過臘不歸。夫人與妾張茹粗食淡，操勞過于村媼?！弊笞谔男哂诔蚤e飯，做甩手掌柜，他決定自食其力，自養(yǎng)其家。絕意科舉之后，他出門做塾師，直到年底才能返回桂在堂。周夫人常有小恙纏身，張氏妾終日操持家務(wù)，比村婦還要辛苦。說到張氏妾，也是由周夫人做主納娶的，原本是她絕對信得過的丫頭，身體好，性格柔和，手腳特別勤快。周夫人體質(zhì)弱，能得張氏妾全力幫襯，家中諸務(wù)便能夠打點得熨熨帖帖。有人不理解左宗棠做上門女婿何以有這么大的自由度，早早地納妾，可事實就是如此。

左宗棠的妻子周詒端溫潤賢德，“常時斂衽危坐讀書史，香爐茗碗，意態(tài)翛然。每與談史，遇有未審，夫人隨取架上某函某卷視余，十得八九”，可見她閱讀面寬，記憶力好。亂世鐵血交飛，人命危淺，左宗棠自號“湘上農(nóng)人”，多年退隱鄉(xiāng)間，不肯出仕，周夫人并無微詞，但她了解夫君的抱負(fù)和才能，因此借七律《秋夜偶書寄外》表明了更高的期許：“書生報國心長在，未應(yīng)漁樵了此生?！辟t妻如同益友，如同諍友，如同諒友，這是左宗棠的福氣。周夫人（正室）共生一兒（孝威）三女（孝瑜、孝琪、孝瑸）；張夫人（側(cè)室）共生一女（孝琳）三兒（孝寬、孝勛、孝同）。周夫人與張氏妾無復(fù)舊日主仆之尊卑，她們以姐妹相稱，相親相敬，同心同德，合力鞠育四兒四女。左宗棠安享齊人之福，家庭氛圍其樂融融，做塾師自食其力，生活不成問題。雖然入贅的經(jīng)歷曾在他的心理空間投射過恥辱的陰影，但這種狀況屬于世俗社會的成見陋識所加，并非岳家所施。左宗棠對賢內(nèi)助周詒端的愛意和敬意源于患難，發(fā)自內(nèi)心。周夫人于同治九年二月初二日病逝，享年五十九歲，她棄世后，左公一直未再續(xù)弦，也未將張氏妾扶正，在當(dāng)時的官場，一品大臣甘愿做個“光頭和尚”，這種情形實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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