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先生陳照
朱良春在平常跟病人閑聊時,聽說八里廟有個治瘰疬的能人叫陳照。老百姓把他說得神乎其神。
瘰疬,土名叫“老鼠瘡”,學名叫淋巴結核。患上這種病很討厭,必須長期服用抗結核藥,反復纏綿難愈。朱良春聽說民間有個能人治瘰疬十拿九穩(wěn),他對這個傳說十分感興趣。
1954年秋天,這是朱良春先生結識季德勝以后,對民間醫(yī)人格外關注的時刻。這一天,他跟他的學生陳幼清,騎上腳踏車,捎上了一點茶食,親自拜訪沒有謀面的陳照。
他們倆來到八里廟,看到一個農民正在田間勞作,問道:“大伯,這里有個叫陳照的醫(yī)生嗎?”
醫(yī)生?農民還不習慣這么稱呼陳照,那個農民反問道:“你們是不是看老鼠瘡,找邋遢先生的?”
什么?邋遢先生?朱良春第一次聽到一個醫(yī)生有這么個綽號。
“不,我們是來拜訪陳照的?!标愑浊逭\懇地回答。
“對,不錯,陳照就是邋遢先生?!蹦莻€農民仍然執(zhí)著地認為:“我們都是這么叫的?!?/p>
那個農民很熱情,從田里上來,帶他們走了一節(jié)田埂,然后指著前面一間房屋說:“邋遢先生就住在那間屋里?!?/p>
他們順著手指的方向,走近低矮的草屋,叫道:“陳照先生在嗎?”
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從屋里走了出來,他那混沌的眼神打量著前來的兩個陌生人,不像是來看老鼠瘡的病人,其中一個年輕人的手中還提著茶食禮包,陳照更是困惑不解。朱良春湊近他,恭敬地說:“你是陳照先生嗎?我們是來看你的。”說著便伸出手要和他握,老人沒有握手的習慣,不知所措地伸著一只哆嗦的手,只見五指烏黑,果然十分邋遢。他激動地答應:“是的是的,小名陳照?!?/p>
陳幼清拎著茶食遞上前,把朱良春向他作了介紹:“這是我們南通市聯(lián)合中醫(yī)院的院長朱良春,來看望陳先生的?!?/p>
“一介草民,豈敢勞駕,慚愧慚愧?!?/p>
陳照把他倆迎進屋。屋里沒有窗戶,黑洞洞的。辨不清里面放些什么,但是可以聞到一些中草藥的味道。
攀談過后才知道陳照的一些情況:陳照,1884年生,原名有余,南通縣人。少年家境貧寒,推車為生。21歲時,遇到游醫(yī)焦月波,一個善于治療淋巴結核的民間醫(yī)生,因為焦醫(yī)生有腿疾,行走不便,就經常坐陳照的獨輪車走方出診,患重病之后的臨終前,掏出錢來讓陳照為他買棺埋葬,作為報酬,就把治療淋巴結核的藥方傳授給了陳照。不識字的陳照,請人認出來之后,就熟記在心,扔掉獨輪車,成了民間醫(yī)生。爾后行醫(yī)四方,為近鄉(xiāng)遠鄰許許多多的患者治療瘰疬,解除痛苦,治愈一個瘰疬病人一般只需個把月左右。20世紀30年代,陳照治療瘰疬病在南通一帶已經小有名氣了。
他治療瘰疬病的方法是,用一塊膏藥摻上拔核藥粉貼到鼓脹的鼠瘡上。貼上半天后,便覺得有點疼,一天后更疼;兩、三天后,腫處便破皮流出膿和血,這個過程叫“拔核”。一周后擦凈膿血,再貼新的膏藥和生肌藥,使之痊愈,這叫“收口”。
朱良春說明來意:“如果陳先生進城,請到我們掌印巷聯(lián)合中醫(yī)院坐坐。有件事情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為了能讓你的本事為更多的人服務,我們中醫(yī)院接到老鼠瘡患者,也打算請你過去為他們治療,如何?”
陳照稍稍沉默,沒有表態(tài)。
朱良春先生看到陳照老人有顧慮,就接著說:“是這樣的,凡是你看的病人,醫(yī)療藥費都歸你收入,我們中醫(yī)院不拿半分錢,行嗎?”
這時,陳照開口了:“我的腿腳不大靈,天天上街不方便?!?/p>
“我們不要你天天來,每星期來一次就行了?!?/p>
朱良春講的“每星期”,已經70歲的陳照老人不大聽得懂,因為他家沒有日歷,他的腦子里沒有星期幾的概念。
朱良春想了個辦法:“這樣吧,你每月三、六、九來吧。”
陳照聽懂了,連說:“好的好的,這好記,每月的三、六、九上城。”
朱良春離開陳照的家,在回城的沿途群眾中,又作了一些了解:陳照雖然邋遢,但是醫(yī)德還有些口碑,上門求醫(yī)者,無論生熟、貧富,總是傾其全力醫(yī)治。對清貧的患者,只收成本。朱良春覺得,請這么一個土醫(yī)生到中醫(yī)院來是應該的,今天不虛此行。
從此,南通市聯(lián)合中醫(yī)院里經??梢钥吹揭粋€老人,他手提一個小籃,籃口上蓋有一塊藍印花布,揭開藍印花布,可以看到里面放有膏藥和幾個小瓶子,小瓶子里放的就是治療瘰疬病的藥粉。醫(yī)院里還免費為他提供消毒的酒精、藥棉花和藥布、膠布。
醫(yī)院里有人悄悄地議論:“現(xiàn)在我們朱院長怎么了,上次找花子,這次找邋遢,怎么盡找這些人打交道?”
一些好心的朋友勸他:“朱院長,你是很有學識的一院之長,交朋友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啊!”
朱良春說:“謝謝你們的關心??墒俏乙嬖V你們,人才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傳說里的濟公也是邋遢不堪的,可是他神通廣大啊。司馬遷《史記》里說,人們都擔心身體的疾病太多,而醫(yī)生最害怕的是治療疾病的方法太少。我歷來的主張是,中醫(yī)之生命在于學術,學術之根源本于臨床,臨床水平之檢測在于療效。療效是一切醫(yī)學的核心問題。陳照有一技之長,能治好瘰疬病,我們就要尊重他。”一番話說得那些人佩服地點頭。
1956年春,南通市中醫(yī)院正式建立。陳照也結束了游醫(yī)生涯,72歲的老人成為南通市中醫(yī)院正式醫(yī)生,工資也是105元。醫(yī)院安排他定期主持門診,慕名而來就診的很多。陳照治瘰疬病的消息傳到外省,遠地來通者日多,又改為每周有六天門診。
在朱良春的幫助下,陳照的治療有所改進,在社會上的威望越來越高,安排有關外科醫(yī)師配合,在使用拔核療法秘方的同時,配合使用箍消和內服療法,使療效由原來的90%提高到98%以上。
陳照所用的藥,都是避開別人、獨自一人悄悄配制的。朱良春為了讓更多的病人受惠,想讓醫(yī)院幫他擴大規(guī)模制藥。但是陳照畢竟是在舊社會濡染了七十多年,對于自己賴以生存的“飯碗”是不肯輕易公開的。
“陳先生,你年紀大了,體力有限,讓醫(yī)院為你制藥吧!”
陳照不置可否地支支吾吾,尋找托詞說:“我年紀大了,記不清哪幾味藥了。”在朱良春的一再啟發(fā)下,他報出了四味藥。醫(yī)院里稱來了四味藥,研細后,讓他使用,他不使用,含糊地說“好像還缺什么藥”。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報出了一味藥。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從1954年相識,到56年進醫(yī)院,再到1958年,陳照終于被朱良春和醫(yī)院的坦誠所感化,在大躍進精神的促進下,才毅然決然把秘方和拔核療法公開獻給了國家和人民。
1958年秋,陳照赴北京參加全國醫(yī)學技術革命經驗交流大會和全國科聯(lián)第二次代表大會,受到周總理等國家領導人的接見。會議期間,被聘為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特約研究員,吸收為中華醫(yī)學會會員,并榮獲中華人民共和國衛(wèi)生部頒發(fā)的醫(yī)藥衛(wèi)生技術革命先鋒金質獎章。
70多歲之后,陳照遇上了朱良春,遇上了發(fā)展中醫(yī)的好政策,枯木逢春,煥發(fā)了生命的活力,也為中醫(yī)藥增添了一抹光輝,他和季德勝一樣,在心里對朱良春院長充滿了感激和尊敬,朱良春院長卻總是說這是黨的中醫(yī)政策的成就,個人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在他親自撰寫的總結他們經驗的材料上,他從來都是署南通市中醫(yī)院的名稱,把自己的名字隱藏在幕后,但是,人們都知道沒有他的真誠感召,就不會有這三枝花的發(fā)現(xiàn)與成長。后來陳照曾獲南通市勞動模范、江蘇省先進工作者和全國勞動模范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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