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榮教授講解《道德經(jīng)》第四十章：從“可能”變成“現(xiàn)實”（上）

第四十章：從“可能”變成“現(xiàn)實”（上）

        這一集的主題是有與無的辯證，這個題目聽起來有點嚴(yán)肅，我們要談什么呢？要介紹《老子?第40章》?！独献?第40章》專門講道的，雖然很短，但它談到道的活動、道的效用，所以特別重要。而這一章自古以來，是非常困難的一章，很難講得清楚，所以就特別值得我們注意。我們學(xué)習(xí)任何東西，都要在難的地方下功夫。在學(xué)習(xí)上它稱作“攻堅”，“堅”就是堅強、堅硬的堅?！肮浴本褪俏覍ｉT研究最難的地方。因為容易的大家都會，你學(xué)了之后會發(fā)現(xiàn)，好像不容易有心得。把難的學(xué)會，那才是真正的功夫。我們先把原文讀一遍，

《老子·第40章》：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就這么簡單四句話，二十幾個字，我們先用白話把它的意思說一遍：道的活動，表現(xiàn)在返回上；道的效用，表現(xiàn)在柔弱上。天下萬物源自于有形者，有形者再源自于無形者。簡單的四句話，每一句話都值得好好去了解。

        我們先說第一句。你說，道的活動是返回，在說什么呢？在這里我們對老子的想法一定要再度地加以說明，哪一點呢？就是“萬物”、我們所見的萬物已經(jīng)存在了，譬如說我們現(xiàn)在有七十幾億人，已經(jīng)存在了。那么請問，你看到萬物已經(jīng)存在的話，你當(dāng)然要問了，這些萬物跟人類在往哪里走？當(dāng)然是往根源走嘛。譬如說你看到天上一架飛機，它一定要著地，它已經(jīng)起飛了。所以萬物跟人都一樣，我們今天要問說：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當(dāng)然是要返，要回到根源去。

        我們以前一再強調(diào)，老子的“道”是萬物的來源與歸宿。來源，你怎么說都沒用的，因為你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嘛。你說我以前是怎么回事，怎么來的，你再怎么研究，科學(xué)家也不能給你保證。那你要問的是什么？我們的歸宿是什么？所以這就是從萬物與人類當(dāng)下的情況是已經(jīng)存在了，那它的活動是什么？當(dāng)然是回歸根源，這叫做“反者道之動”。凡存在之物必有活動，這活動在老子看來都是要回到根源。所以在《老子?第16章》也提到：“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這就是一個普遍的論述了。

        了解這一點的話，基本上就知道說，一切都在回到根源去。你掌握到這個活動的方向的話，你對很多事情就會有不一樣的看法。你想想看，如果你知道一切都要回到根源，你當(dāng)然要先了解說，我到底到根源，我應(yīng)該帶什么東西去？我對人生有什么樣的體會或心得？這是重點。你總不能帶著枝微末節(jié)，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吧。你當(dāng)然要帶最根本的對人生的覺悟、對道的體驗，這樣回到根源，才能夠心安理得。

        再看第二句，“弱者道之用”。你看到“用”這個字，就要想到“體”。凡是有存在的“體”，它必然有它的作用。中國人喜歡說“即用顯體”。你不了解一樣?xùn)|西的本體，就要從它的作用去加以描述。

        那么談到“弱”什么意思呢？它跟“強”相對。我們現(xiàn)在可以這樣想，你說一樣?xùn)|西存在，它的作用是什么？微弱的。微弱的才合乎自己的樣子——自然。所有那種強盛的、強大的、復(fù)雜的、壯觀的現(xiàn)象，它最后都是要回到它正常的、平常的狀態(tài)。為什么？你說“弱者道之用”，萬物都從道來的，萬物沒有例外的，都根據(jù)道給它的一種本性在活動。所以這種活動一定是平衡和諧的。

        西方有一句話講自然界，很簡單，就是“自然界不跳躍”。自然界它沒有空隙，任何事情的發(fā)生絕不是偶然的。我們常常會說偶然出現(xiàn)，那只是還沒有找到原因而已。你如果知道原因就知道，本來它就是連續(xù)發(fā)展的，它不會跳躍。代表道的作用一定是什么？“弱”?！叭酢笔且磉_兩點意思：一個是循序漸進，沒有跳躍；另一方面是慢慢地漸漸地演變，最后就水到渠成了。

        譬如說，你看到一些與“返”、與“弱”不一樣的狀況，就舉一句大家很熟悉的蘇東坡寫的詞——《赤壁懷古》。他一開頭說：“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蹦阋宦牼陀X得說，浪淘盡了，這一切都過去了。他結(jié)論怎么說？結(jié)論是：“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鼻懊嫠膫€字，聽到了“人生如夢”。代表大江東去，人生如夢，代表你不要有太多高潮迭起的想法。而中間講到赤壁懷古，最讓人震撼的中間那幾句，“亂石崩云，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一時多少豪杰”。三國演義那段是非常非常精彩的，好熱鬧，但最后呢？人生如夢。

        柔弱才能夠長久，它才是真理。所以中間的過程都是人自己造出來的，弄得非常的復(fù)雜，好像是動蕩不安、驚心動魄這些，最后還是要回到柔弱的、自己如此的一種狀態(tài)。

        所以從歷史上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例子，文學(xué)家的詩詞里面有很多這樣的故事。所以老子最前面兩句話，“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這樣就可以理解了。道的行動、道的活動一定是回歸，為什么？因為萬物與人類已經(jīng)存在了。你已經(jīng)存在的話，你當(dāng)然是有來源，這就不用再問了。那歸宿呢？當(dāng)然是走向歸宿嘛，你沒有第二個活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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