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榮教授講解《道德經(jīng)》第七十四章：傷人必傷己（上）
第七十四章：傷人必傷己（上）
這一集的主題是用心善待百姓，我們要介紹《老子?第74章》。這一章比較特別的是“死”這個字出現(xiàn)三次，“殺”這個字出現(xiàn)五次，我們很快就要看它內(nèi)容里面怎么說的。我們先把原文讀一遍，
《老子?第74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將得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斲（zhuó）。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傷其手矣。
我們用白話把它的意思說一遍：人民不害怕死亡時，怎么能用死亡來恐嚇?biāo)麄?？如果讓人民真的害怕死亡，對那些搗亂的人，我就可以抓來殺掉，那么誰還敢再搗亂？總是有行刑官去執(zhí)行殺人。代替行刑官去執(zhí)行殺人的，就像代替大木匠去砍木頭一樣。代替大木匠去砍木頭，很少有不砍傷自己手的。
這章開頭第一句話，是《老子》全書里面讀起來最讓人感傷的。他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百姓為什么不怕死呢？他可能是活著受苦，覺得不如死了算了。在這樣的統(tǒng)治底下，再怎么樣也比活著的時候受委屈、痛苦，隨時充滿威脅、恐怖要好，所以你不能再用死亡來威脅他了。只要是人，都有生物本能，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所以有機(jī)會就要努力求生。那么請問：你讓老百姓陷入不怕死的情況，代表什么？代表這個政治已經(jīng)是不能再壞了。
我們一直記得老子前面第17章談到四種統(tǒng)治者。最好的當(dāng)然是老百姓只知道有他存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具體的政策，所以老百姓最后認(rèn)為我們是自己如此的，“百姓皆謂我自然”。第二等的統(tǒng)治者讓老百姓親近他，稱贊他。到第三等的時候，百姓就害怕他了。第四等的時候，百姓還進(jìn)一步去侮辱他。
還有沒有再等而下之的？當(dāng)然還有。有些統(tǒng)治者受不了百姓的侮辱，就可能進(jìn)一步使用嚴(yán)刑峻法，讓百姓除了害怕之外，無路可走了，最后可能是想大家同歸于盡算了。百姓生不如死，代表這種天下大亂到了極點了。
接著就說到比較正常的情況，就是一般的情況之下，老百姓都會珍惜生命、害怕死亡，那就好好地活著吧，何必尋死覓活的呢？那么這個時候，如果老百姓都按照正常情況，害怕死亡，而如果有人搗亂的話，我就可以把他抓來殺掉，因為他也應(yīng)該是害怕死亡的。這個時候“吾”出現(xiàn)了，“吾將得而殺之”。所以為什么我們一再強(qiáng)調(diào)，老子書里面提到的 “我”“吾”與“圣人”經(jīng)常是可以互換的，它所講的都是悟道的統(tǒng)治者。但是在這里他說：“吾將得而殺之，孰敢？”統(tǒng)治者真的要?dú)⑷藛?？（如果百姓怕死，統(tǒng)治者把搗亂的人抓來殺掉，）這時候還有誰敢來搗亂？他講的是這個。
事實上，老子不會真的想去殺人的。所以后面就說“常有司殺者殺”。司殺者是誰呢？這個詞我們叫做自然的行刑官，就代表自然法則，就是人的死亡有些是自然法則在決定的。所以從老子一路到莊子，很喜歡提到“天年”，天年就是自然的壽命。等于是一個人，他按照自然的情況可以活多久。所以在這里，就把司殺者了解為自然的行刑官。
還記得上一章說過嗎？“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失”，每個人都在這樣的天羅地網(wǎng)里面。這邊說的不是宿命論，而是說如果你違背自然法則的話，等于是自尋死路。所以這邊說“常有司殺者殺”，也就是每一個人都要知道：好好地活在世界上，珍惜自己；等到你該離開的時候，想拖延也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底下就要警告那些統(tǒng)治者，他說：如果你代替司殺者去傷害人們，等于是代替大木匠去砍木頭一樣。說到大木匠砍木頭，在《孟子》（梁惠王下）里面有一段話，談到有關(guān)大木匠的情況。他說，如果你找到一塊上等的大木頭，這個時候一定要找大木匠來負(fù)責(zé)制作。（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不管你要制作棟梁、制作特殊的家具這些，由他來下手，那么他可以把這木頭修整得恰到好處。如果你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大木頭，你找個小木匠來，他把大木頭切成一塊一塊的小木頭，結(jié)果什么都做不成了，那不是莫名其妙嗎？換句話說，大木匠他可以負(fù)責(zé)把大的木頭處理好。這個比喻的用意是什么呢？孟子認(rèn)為各方面的事情都需要專家，政治方面也一樣。你不能說帝王有權(quán)力，就變成專家了，沒那么容易。政治，首先你需要懂得人性，了解人情世故，然后才能夠把百姓治理好。如果你自己認(rèn)為自己了不起，代替大木匠去砍樹的話，你看他的結(jié)論——很少有不傷到自己的手的，到最后災(zāi)難反而落在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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