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內煉為本、內外兼修”的道教文化思想

丁娟娟

李百川的《綠野仙蹤》是清中期一部有著鮮明特色和較高文學價值的小說，它以冷于冰求仙訪道的過程為框架，從道教的修煉方式和道教法術兩個方面詳細地描寫了他修煉的全過程，從而使得小說具有了濃厚的道教文化內涵。

一、修煉方術

六合之外為方外。自古只有道德、修行超凡入圣、超圣登真的人，才有資格游于方外——為了與蕓蕓眾生相別，莊子稱他們?yōu)椤?/span>方士”。方士的道術，就是方術。

修道成仙的方術是道教修道活動中最重要的內容，也是道教文化最重要的特點之一。道教是一種重生惡死，甚而追求長生不死的宗教，只有通過修煉才能成為長生不死的得道神仙?！暗兰抑撩囟卣?，莫過乎長生之方也”，道教主要通過外服丹藥和內煉精氣神的手段進行修煉，為此道教采摭了許多修道煉養(yǎng)的方式，如外丹、內丹、服氣??等等。

1、外丹修煉

早期的道教修仙方術是以外丹服食為主，服食丹藥不僅可以延年益壽，還可以乘云駕龍、役使鬼神，甚至成仙登天。外丹是要通過艱苦“外求”才能實現(xiàn)的一種外養(yǎng)性的修煉方式，它通過運用爐鼎燒煉鉛汞沙石等完成。《綠野仙蹤》在內煉為本的前提下，提倡內、外兼修的修煉方法，強調外丹在修煉過程中的重要促進作用。

火龍真人賜予冷于冰易骨丹時曾說：“四九之日，即可移骨換髓，體健身輕，抵三十六年吐納功夫。” 冷于冰在修煉的過程中，很大程度上受益于其師所賜的“易骨丹”，他認為外丹是“天地至精之氣所萃結，此一物食之，為修煉捷徑。較采日精月華，其功效倍速。仙家到內丹胎成時，而必取資于外丹者，蓋非此不能絕陰氣歸純陽也”。

為了走捷徑，冷于冰和眾弟子在文筆峰設立了七座丹爐煉丹，分別煉絕陰丹、返魂丹、易骨丹、固形丹、隱身易形丹、辟谷丹、靖魔丹。九十八回冷于冰再一次強調外丹在修煉過程中的不容忽視的作用，雖外面功德和內功都足而又足，但體內陰氣未能盡除，服用絕陰丹可以免去三十年修煉功夫，能夠早日得道成仙。以上這些表明作者的思想中有很深的早期道教情愫，很重視外丹在修煉過程中的作用。

2、內丹修煉

隋唐以后內丹術興盛，內丹術代替外丹術成為道教修煉的主要手段。與外丹相比，內丹是把燒煉丹砂、水銀等礦物以模擬自然的外丹修煉轉化為身體內部的修煉而已。對此，李養(yǎng)正先生認為內丹就是“將人體比作‘爐鼎’，以體內之精、氣為藥物，運用‘神’去燒煉，認為可使精、氣、神凝為‘圣胎’，‘圣胎’可以離開軀體而為身外身，永世長存。這個 ‘圣胎’或稱之為神丹，或稱之為內丹”。

作者認為內丹在修煉過程中起決定性作用?；瘕堈嫒藗魇诮o冷于冰燒丹之法及修煉的道理時，強調應以內丹修煉為主，并一再指出：“天下安有內丹未成，而能成外丹飛升者?故修煉內丹，必須采二八兩之藥，結三百日之胎，全是心上功夫；坐中煉氣，吞津咽液，皆末務也。”

在作者看來，內丹才是修道成仙之根本，小說中很多篇幅都涉及到了對內丹知識的詳細闡述：第十回詳細介紹了內丹的基本原理、修煉內丹的全過程及各個階段的心理反應；第七十二回借冷于冰給狐妖講述仙道，再一次全面介紹了從“收拾身心”的“煉己”到“斂藏神氣”的調藥、“凝氣聚神”的采藥、“保神煉形”的煉藥、“奮迅精神”和“專氣致柔”的止火，從“煉精化氣”再到“朝收暮采，日煉時烹”采丹、“萬慮澄澈”養(yǎng)胎的“煉氣化神”及出胎、還虛的“煉神還虛”的“七返九還”內丹修煉的全過程及每一階段的具體做法。

小說中多次提到的紫陽真人張伯端、火龍真人鄭東陽、白玉蟾都是鐘呂內丹派的主要傳人。張伯端的《悟真篇》是繼《周易參同契》之后重要的內丹專著之一，有“南宗丹經(jīng)之王”之稱，書中大量設置如“龍虎鉛汞、日魂月魄、金公木母、嬰兒姹女、黃婆”這樣的譬喻代號，實際說的就是“煉陰陽五行以歸根返本”的內丹修煉過程及原理，而上述小說中的這些與道教內丹修煉有關的理論多是張伯端《悟真篇》的翻版。

此外，小說還涉及了內丹結胎的時間和品級，也就是所謂的“調龍虎之道”，小說中將其分為三等，即“上等以身為鉛，以心為汞，以定為水，以慧為火，在片到之間，可以凝結成胎；中等以氣為鉛，以神為汞，以子為水，以午為火，在百日之間，可以混合成象；下等以精為鉛，以血為汞，以腎為水，以心為火，在一年之間可以融結為功。”。這與南宗五祖之一的陳楠在《紫庭經(jīng)》中關于內丹品級的敘述幾乎完全一致，作者對于內丹知識的熟悉程度可見一斑。

二、“內煉為本”的道教法術

1、道教法術的內涵

道教法術是其宗教活動的主干之一，同時也是道教文化最鮮明的特質之-一。而對于道教的法術，歷代的道教法術理論家主張不完全一致，清微派主張“法中之法者，步罡、掐訣、念咒、書符，此外術數(shù)耳”，他們將符、咒、訣、步作為道教法術的四種具體方法；而有的道法更突出符、咒的作用，將“行符”、“行咒”、“行法”歸為法旨的“三局”；還有的道法則將符、氣、藥作為道法的三大要素。道教法術是指“借助于種種神秘手段控制鬼神世界，以及造成本身和外物變化的方法”，包括招劾鬼神、降妖捉怪、符咒治病、隱形變化、飛天縮地、呼風喚雨等。

2、“內煉為本”的道教法術思想

道教的思想要通過道教的法術來體現(xiàn)，而高超的法術要靠修煉才能實現(xiàn)?！对企琶伢拧肪硭奈遢d《秘要訣法》云：“道者，虛無之至尊者。術者，變化之玄伎也。道無形，因術以濟人，人有靈，因修而會道。人能學道，則變化自然。” “精氣神相聚成丹，而丹之功力，便可祛妖邪，驅雷雨。” 清微派也提出：“道中之法者，靜則交媾龍虎，動則揮喝雷霆。”

“道中之法”指修煉內丹的方法，所謂內丹，不過先天一炁耳，在實際運用中仍是“內氣外用”。也就是說，只有功成行滿，才能具備呼風叱雨，坐役鬼神，噓氣治病，點石成金的超常本領?！毒G野仙蹤》也涉及了與上述一致的“內煉為本”的法術思想，冷于冰傳授猿不邪遣將招神、五行變化之法時說“畫符最是難事，定要以氣攝形，以形運氣，形氣歸一，則陰陽通貫，天地合德，不但驅神役鬼，叱電逐雷，即山海亦何難移易。” 雷火珠是冷于冰降妖除魔的主要法器，而火龍真人告訴他：“雷火珠，用雷屑研碎，加以符篆法水，調和為丸。吾日日吸太陽真火，于正午時。又用吾本身三昧真火，并離地棗木，貯于丹爐之下焚燒，合此三火，鍛煉一十二年，應小周天之數(shù)。” 這些都體現(xiàn)了《綠野仙蹤》“內煉為本”的道教法術思想。

3、道教法術

與“內煉為本”的道教法術思想相對應，《綠野仙蹤》涉及了一整套的道教法術，對道教法術做了近乎全面的展示，如隱遁術、搬運術、氣禁術等等。

符箓法是道教法術中最重要的法術。符法，是用手、劍、令牌等在紙、帛、虛空、水、火、石壁、木簡等物品上書寫的一種似字非字的符號。《綠野仙蹤》中的符多是用劍畫或指畫。符的主要功能是調遣神兵天降，“符者，上天之合契也。群真隨符攝召下降”，“仙曹群真百靈各效其職，必假符咒呼之而來，遣之而去”。

“別難友鳳嶺逢木女 斬妖黿川江救客商”中，眾江神拿著冷于冰書過符的劍，去絞殺在川江上作怪的妖黿，解救了來往客商們；冷于冰從官軍處救了連成壁和眾強盜后，在他們腳上畫符，他們就可以借日行七百里的騰云駕霧之術，很快逃離險境；“嗅腥風廟外追邪氣 提木劍云中斬妖奴”中，冷于冰“急急書符一道，用劍向江中一指，頃刻狂風四起，浪疊如山，大小江神俱來聽命”，冷于冰用符召來大小江神供其驅使，幫助他查找并捉拿水中妖怪。此外，還可以用符水治病療傷，冷于冰用符水治好了染病寄身破廟的朱文煒的病；冷于冰就用符水治好了連成壁、韓鐵頭等人的刑傷；金不換被蝎子精驚嚇狂叫不止，喝了冷于冰念過安神定驚咒的符水，病很快好了。

道篆又稱寶篆、法篆，上面寫著神吏名號和相應的符，篆和符一樣都可以招劾鬼神仙吏，篆的功能在于“召役神吏兵將護衛(wèi)身形，或使之施行道法”，在具體施行的過程中往往符篆并用。

作者曾得到《九天法篆》這樣的奇書，他對道教的符篆法術肯定很熟悉，符篆法在《綠野仙蹤》的法術中占很大比重，用符篆降妖斬魔之事隨處可見。“桃仙客龍山燒惡怪 冷于冰玉洞煉神書”中，冷于冰的師兄桃仙客奉其師火龍真人之命幫他誅除龍山上的蛇精和蜈蚣精，他先手掐劍訣書符召來雷部四君和天丁力士，接著又書符念咒，召集火德星君及諸神兵來收妖破邪。

咒語在道教法術中也是不可或缺的，它幾乎貫穿于全部法術之中?！?/span>咒者，上天之密語也，群真萬靈，隨咒呼召，隨氣下降。”咒是道士利用來辟邪的武器，也是他們通神致靈的手段。冷于冰多次運用“雷法”降妖除魔，而他在使用雷法時，多用“會兵咒”遣將招神，幫助其完成降妖除魔的任務。如冷于冰“大喝道：雷部司速降：頃刻陰云四起，諸神如飛而至?！边@里冷于冰用咒語召來雷部諸神丁天將，幫助他斬殺了鯤魚精，得到了《天罡總樞》一書。

后面，冷于冰與女妖秦尼兩軍陣前斗法時，他用咒語召來雷部四君和風、雨、雷、電諸神幫他打敗了妖尼?！坝诒缫讯莩隽朔匠牵瑒ι巷w一道神符，大喝道：‘雷部司速降!’頃刻，龐、劉、茍、華四天君，協(xié)同著雷公、電母、風伯、雨師，聽候法旨?！?/span>

當念咒和發(fā)放內炁之氣結合起來使用，就是禁咒，又稱“氣禁”，道教的氣禁之術使制外物及鬼神之術，具有驅魔鎮(zhèn)妖的功效。禁咒在施行中，往往“與符、訣、罡相配合，以存想為主腦，以氣為驅使”。

在《西游記》中，就有對道教氣禁之術的文學想象，孫悟空不僅可以噓氣滅火，行“釘人法”，使人喪失行動能力，還可以使毫毛化形成猴成人?！毒G野仙蹤》中多處有對氣禁之術的描寫，只不過禁制的對象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像秦尼、閻年、嚴世蕃這樣的作惡多端的人。

冷于冰在和秦尼斗法的過程中，噓氣碎石，他“離地吸氣一口，用力向大石一吹，此石化為細粉，飄飄拂拂，與雪花招似，頃刻消滅。”冷于冰在救連成壁、韓鐵頭等強盜時，只說了“將車兒站住，我要說話”，車兒和騾馬就像被釘住一樣不能移動。當衙役們來鎖拿他時，他唾了一口，衙役們就和木雕泥塑一般，用的也是氣禁之術。金不換救王秀才一家，懲治嚴府管家閻年，用的最多的就是禁咒。金不換先手掐劍訣，在騾子尾上畫符念咒，騾子頓時具有了騰云駕霧的本領，很快追到搶親的喜轎，接著金不換用禁咒，可以說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讓轎子半步不移，人和木雕泥塑的一般，站住不動，當閻年命家人來捉拿他時，他又將這些人禁住，動彈不得，直到金不換把訣咒放開，眾人才能自由活動。

很多時候都是符、篆、訣、罡、咒及法器配合起來使用，從而達到共同完成法術的目的。三十八回作者就借冷于冰之口介紹了畫符持咒作法的全過程，“就地用劍畫法壇一座，將凈口凈身等咒念訖，腳踏罡斗，左手雷印，右手劍訣，取東方生氣一口，先念清心咒，次念通靈咒，然后畫符”。

三十九回冷于冰通過用劍訣畫符法，完成了“撒豆成兵，斬草為馬”的變化之術，先用白面老鼠把平?jīng)鲋T剝皮盤剝的民脂民膏搬運到佛殿中，接著冷于冰又借紙人將陜西蕃庫中的銀子搬運出來賑濟平?jīng)鰹拿?，在此過程中，先是在紙上畫符，后用篆法，召司庫神，接著披發(fā)仗劍，腳踏罡斗，打開藩庫的門，用“斬草為馬”的變化之術，將紙人化作人形去搬運殿中銀兩；接著冷于冰更是讓紙人、紙馬、紙刀槍上陣將陳大經(jīng)、嚴世蕃打得落荒而逃，把他們借判案勒索來的銀兩劫下搬運到玉屋洞；隨后又借錫球從嚴府搬運銀子交還到陜西蕃庫中。

此外，隱遁之術在《綠野仙蹤》中也多次運用，隱遁原指隱居遁世的生活態(tài)度，后來運用在道教中專指“隱身術”。這種法術不是上品仙法，只是救急的應變之法，此種法術可以使自己的形跡在別人眼皮底下消失，“有的用符，稱為隱身符，有的用仙草、仙藥，通過變成其他東西隱身離開的，還有借金、木、水、火、土五行隱去的。” 在《綠野仙蹤》中二鬼利用隱身符隱遁；而冷于冰多用五行隱遁法，冷于冰在出家多年后回家，在家中他是趁家人不注意，遁土離開的；冷于冰、金不換和連成壁在溫如玉家中借磁罐隱遁，在試馬坡借水遁，以花瓶作替身離開金鐘的房間。

這些法術不僅幫助冷于冰完成了降妖除魔、濟世救民的善舉，還增加了小說的奇幻色彩，普及了讀者的道教法術方面的常識，從這個意義上說，這部小說確實具有像《飛劍記》這樣的道教修行小說的某些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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